唐

夏天的夜格外燥热。

海边已经人烟寥落，只留一波一波清澈的海浪冲击声回响。

要快点，不然要被追上了。

Jackson踉踉跄跄地从海里走出来，神色疲惫。海水却没有浸湿他的衣衫。

为了摆脱深海的孤寂寒凉，他义无反顾地喝下了女巫给他的药，以修长的双腿顶替了蓝色的鱼尾。

而不幸的是，那几个早看他不顺眼的人鱼，闻风后昭告天下。

所以，再不走，就会被抓走。

他闭眼回想那波清澈幽蓝，人们都认为漂亮的海，心中却只剩寒意汹涌。

他不要回去。

一直毫无方向地游荡，意识忽而模糊起来，眼前的霓虹灯和车水马龙全数散释在视线中。

烦人的闹铃叮铃铃地闹个不停。

Karry不耐地翻了个身把闹钟挂掉，撑起身对着空白的墙壁发了好一会呆后，下床洗漱。

准备完毕赶忙上学，嘴里还叼着一块面包的Karry急匆匆打开门却被吓得往后跌了个趔趄——

等等！这是什么东西！

Karry咽了口唾沫，自作镇定地靠近一步。

“咦……好像是个人。”

倒在地上紧紧闭着眼的人一副少年模样，看起来和自己年纪相当，衣衫倒是还很整洁。不过好像很不安的样子。

诶，不过长得真好看。

可是让他倒在自己家门睡好像容易让人误会吧……

差不多要迟到了也没办法考虑那么多，他无奈地弯下身，把人打横一抱，轻轻放在了自己房间柔软的床上。

撇了撇嘴，“真轻。”

这一整天Karry都心神不定，魂不守舍。老师说的课左耳进右耳出，盯着白板上缭乱的板书竟陷入了长长的白日梦里。

“Karry你今天咋啦？”损友Roy一脸坏笑凑过身来，“嘿嘿嘿嘿，不会是思春吧？”

“大哥，现在是夏天。”

那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哦。那你今天不在状态啊，每节课都神游。”

“Roy，我问你个事儿啊。”他清清嗓子，把音量压低，“如果……早上你上学，我是说如果……有人躺在你家门前你会怎么办？”

Roy瞪大了眼，“哈？今天没吃药？”

“不是，我说认真的。”

“那看他男的女的长得好不好看咯。”

“男的，长得很好看。真的很好看。”

只见Roy把眼睛睁得更大，颤抖地指着他，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不会想干贩卖吧？”

“……屁。”Karry扶额，“我把他带回家了。”

“So？”

“我现在……有点后悔。”

煎熬了一天，Karry听见老师说放学的一刹那就拿起早已收拾好的书包迈起他的小骚蹄子哒哒哒哒地往家飞奔而去。

谁知道家里那只东西会不会干出些奇奇怪怪的事啊。

还是早点送客为妙。嗯。

Jackson迷迷糊糊醒过来，一眼就看见白花花的墙顶。

他眯眯眼，搞不清楚这是哪儿。但现在看起来，有人把晕倒的他带了回家。

嘶——

头好疼。

房门咔哒一声开了，Jackson惊慌失措地坐起来缩到床沿，却差些掉下床。

“诶诶诶诶诶你小心啊！”推开房门的人一个健步冲过来稳稳扶住了他往后倾倒的身子，他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不知所措。

那人放开了他，坐在他跟前。

面前的男生面容清秀，说起话来有两只不安分的小尖牙总跑出来溜达，可爱极了。

Jackson稍稍放下提起来的心，“……是你把我带回来的吗？”

“嗯，我早上上学就看见你晕在我家门口……”男生挠挠后脑勺，“我叫Karry，你呢？”

他怔了一瞬，“Jackson。”

“呃，Jackson，既然你醒了，那要不要回家？”

他眼神一黯。

家？

如果那个巨大囚笼也算家的话，他是绝对不愿意回去的。

“我不想回去。”

Karry惊讶地问他，“跟家里人闹别扭了吗？可是不能不回去啊，你父母一定会很担心你的。要不……我借你电话，你跟他们好好谈谈？”

这回到Jackson讶然。

“电话……是什么？”

诶……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Jackson外表看起来和普通人并无半分差异，可却对身边的平常事物一无所知，仿佛是从另一个隔绝的世界来的人。

“Jackson，你是从哪里来的啊？”

他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弯腰看鱼缸看得格外认真的Jackson的背。

那孩子似乎没听见，专心致志地伸手指在玻璃上敲，磕出清脆的声响，逗弄着几条小鱼玩。

“Jackson……”

他终于直起了腰，目光停留在墙上挂着的大海油画上许久。

“我啊，从那里来。”

……什么鬼？

Karry俊眉一挑，“你家住在海边吗？”

“不是，我就是从海里来的。我是人鱼啊。”Jackson回头看他，眼神中写满了认真，“所以，我现在回不去了，你能收留我吗？”

“……”高中生Karry受到一万点惊吓。

“可以吗？”Jackson眨巴眨巴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

……

……

“好吧。”心一软。

于是Karry提早了十年体会到父母拉扯孩子长大的含辛茹苦。

“衣服不是这样穿的喂！”

“等等你裤衩不要套在头上！！”

“衣服倒过来穿不进去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哥我们是在21世纪拜托你放下你手里那套金光闪耀的燕尾服！！”

“……穿反了，图案在前面！！”

“我死了。”Karry黯然神伤抹泪，教一个多小时都教不会Jackson怎么穿衣服，到底是他蠢呢，还是Jackson蠢呢。

无奈之极，抓起乱七八糟躺在床上的衣服，挑选一件自己最喜欢的走近那个不知所措被自己吓坏的小孩。

“乖乖的别动，我帮你。”

Jackson一抬头，毫无防备地撞到了Karry风流倜傥的下巴。

“嘶——”他伸手把毛茸茸的小脑袋按回水平方向，“叫你别动啊。”

“哦……”

Karry把T袖衫套在小孩儿的头上，用力往下一拉，小孩儿的脑袋露出来，凌乱的呆毛撩得他鼻子痒痒。

“你自己把手伸进袖子里。”

“可是哪里是袖子……”

“……这两个东西。”他扯了扯一边袖子，低眉不经意一看。

这小孩儿——居然有腹肌！

我艹。

“穿好啦。”Jackson兴冲冲地说着，“很好看诶。”

所以好看的人穿白色衬衫果然杀伤力Max。

同一件衣服不同效果，无对比无伤害，Karry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卑。

扶额，“你以后，就穿我的衣服好了，把你那些浮夸的礼服赶紧收拾干净。”

“好，谢谢你。”

Jackson笑弯了眼，嘴角被笑意戳画出两个凹下去的地方。

karry晃神。

呀，他还有梨涡呢。

他忽然又陷入了另一个难题——

家里，只有，一张床。

“Jackson，你介意睡沙发吗……？”

小孩儿摇摇头，“不介意啊。”

呼。

那就好。

然而半夜三更莫名其妙醒来的Karry走到客厅时被吓了一跳。

Jackson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双手交叉，像在给自己取暖。白色衬衣衬得他原先就瘦的身子更加单薄。

“明明是夏天啊……哪有这么冷。”Karry想了一下，悄悄地踱步到Jackson身边，弯下身把他抱起来，慢悠悠地回到自己房间，把他放在床上，顺便帮他掖好被角。

“……算啦，你今晚就睡这儿吧，谁让我心肠好。”

于是接下来的夜晚，整个客厅都是Karry不曾断绝的打喷嚏声。

啊啾！

这样循环式的过了一个月，Jackson差不多能适应这个世界了。然而Karry发现Jackson从不愿在白天出门，甚至连有一丝日光的地方也绝不踏入。

“Jackson，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出去踩单车吧！”

“不要。”

“那你每天家里好无聊哦我又不能带你去学校……”Karry撇嘴，扯他手作势要出门，“来嘛来嘛。”

“可是……”

Jackson只出了房门一步就被针扎似地弹回黑乎乎的房间里，“不行我不能出去。”

“为什么啊……”

直到他看见，Jackson的左手变得微微透明。

“哦……原来你不能见太阳啊，好可惜。”

“除非是我想死，不然我肯定不能见太阳。所以我们不如晚上再出去吧？”小孩儿觉得就这么泼了Karry冷水怪不好意思的，“好吗，Karry——”

拉长的尾音简直比夏天冰淇淋还要甜蜜粘稠上千万倍。

Karry抑制好即将崩溃的内心。

“好好好，依你的。”

果真是晚上出街人挤人。

Jackson可不为此烦恼，“KarryKarry，好多人哦！”

“多人你还那么开心……挤来挤去一点意思都没有。”

“可是很热闹啊。”Jackson笑得欢，弯弯的眼睛装入了夜景繁华，“我们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Karry被他眼睛里忽明忽暗的星辰搅得有些晃神。

“我是怕你走丢。”

“那，我抓紧你就好啦。”

小孩儿一边放声大笑一边把手放在他手心里紧紧握着。

Karry别过头没理他，可手心软绵绵的温度，却是比夏季的闷热更令人面红耳赤了。

“Karry你耳朵红了！”

小孩儿兴冲冲地调侃他，却被牵着的手上另一阵力硬是扯了过去，踉踉跄跄好几步，最后稀里糊涂地撞入Karry的怀里。

感觉到头上又是一番蹂躏，随即在极其贴近耳际的地方响起略带威胁意味的声线。

“你说谁耳朵红了？”

Jackson知道他不会真的生气，便得意洋洋地提高音量，“我说——Karry大笨蛋的耳朵红了——”

接下来又是一番无声而幼稚的惩罚。

Jackson安抚下脑袋上遭殃而乱七八糟竖起的发丝，撇撇嘴不满地暗自腹诽。

哼，耳朵就是红了。

而且——

脸也红了。

玩得太累，回到家就直接倒床上呼呼大睡，Karry只能佩服Jackson的入睡速度超乎常人。

洗漱了许久才轻手轻脚地爬上床，不想吵醒Jackson。

床头灯裹着少女心爆棚的凯蒂猫毛绒套，是小孩儿强烈要求换上的，说是可爱又温馨，其实在他眼中仅仅是小孩子气。

不过现在，居然有些喜欢了。

昏黄的灯光柔和得如同轻纱，一晃一晃地披在Jackson秀气的侧脸，其实他并算不上那种令人惊艳的好看，却有种越看越着迷的吸引。

他的丹凤眼并不如桃花眼多情，却能与之媲美，让人前赴后继地愿意为此倾心。

鬼使神差地，Karry在小孩儿侧脸上一吻，关灯躺下以后自然而然地环住小孩儿的腰，呼吸着他的气味步入梦乡。

嗯，有股淡淡的，幽蓝的海洋气息。

Jackson今晚睡得异常不安稳，辗转反侧翻来覆去，惊出一身冰凉的汗，双眼却像是被什么坚韧的丝线缝起来死死睁不开，只能紧蹙眉在诡异的梦境中挣扎。

心脏附近的一带地方，疼得不像话。

腰部一下的位置，尤其是双腿，像被千刀万剐般痛得强烈煎熬。

——鱼尾，是鱼尾。

梦里的是浮游着逼近的鱼尾。

对了，给自己喝下药水的女巫说，如果有一天感觉到不适，那是大难将至的预兆。

还是要……被抓走了吗……

被海水从脚尖开始浸没，渐渐漫过脚腕，膝盖，腰肢，胸口，脖颈，最后直逼鼻尖，把自己推到死亡的边缘，进退维谷。

Jackson是被Karry摇醒的。

神志不清地发了许久的怔，眼前人的轮廓才稍稍清晰些。

“Karry……”

“你怎么了？一直翻来翻去，做噩梦了吗？”

Karry关切的目光让他觉得莫名愧疚。

他不能留在这了，万一那些捉他回去的人伤害了Karry，他一定死也不安心。

“……Karry，我想我要走了。”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打在心头，Karry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为什么？！”

“他们要来抓我走了，我不想连累你。”

“我不怕被你连累啊！”Karry此刻只执着地觉得不能离开Jackson，脑子一热，“因为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Jackson不明所以，“嗯，我也喜欢你呀。”

“不是那种简单的喜欢！是……是……”

是那种在人潮汹涌里，光怪陆离里，万千世界里，我的眼中只有你的衷心，是不愿让你一个人孤独，宁可陪你一起下地狱的深情，是当我紧抱着你，我就再不需要任何归依。

 是爱情的那种喜欢啊。

“不说这些了，我能感觉到他们就在附近，不然我的身体不会产生这么强烈的疼痛。Karry，天已经亮了吧？”

面对这个无厘头问题，Karry愣愣地点头。

Jackson下床，就在那一刹那，他突然懂了Jackson要做什么。

“不行！！！你要送死吗？！”

可是已经晚了，Jackson已经把窗帘拉开。

Karry大脑空白忘了要做什么，只站在他面前掉眼泪。

晨曦倾洒在Jackson的背面，他的脚开始变得透明，化作一圈一圈圆满的泡泡。

“不要把窗帘拉上，反正我回去了也是一样的结局，我不想在那个冰冷的海底离开，我想感受一下你们说的，阳光的温暖。”

膝盖。

“你不要满足我的愿望吗？”他歪着脑袋好像一个恳求的小孩子。

大腿。

Jackson忽然抱紧了Karry，轻轻地吻在他嘴角，却承载了沉甸甸的喜欢。

“我看见电视剧里都是这样演的……没错吧？”

他变成泡沫的速度愈来愈快，在他完全消失的那一刻，好像还能看见他嘴角两窝甜甜的凹陷。

和最后一句。

“我也喜欢你。像你喜欢我一样的喜欢。”

满屋飘起的泡沫背着阳光撒来的方向，看得清七彩渐变的轮廓，然后越来越高，最后倏地破碎成一朵朵在空气中绽开的水花。

Karry泪流满面，却抓不住任何一个泡沫。

他甚至还来不及和他在一起好好做些什么，他就烟消云散了。

浑浑噩噩地过到下学期开学报道，Karry觉得自己不能再颓废下去了，不然小孩儿也不会开心。

结果一进学校没多久就觉得胸口被一股不知哪儿来的力量撞得生疼。

低下头，正要发火，却在看清那人面容时哑口无言。

一样清秀的眉眼，一样甜蜜的梨涡。

一模一样。

“啊啊啊啊学长对不起！我是今年的新生，刚刚没看路，请问报到处在哪儿？”

“……你叫什么名字？”Karry忍不住问了一句。

新生被这个问题愣了一瞬，随即就眉眼弯弯地笑开了。

“千智赫。”

这世界就像一个圆圈，我兜兜转转，以为与你背道而驰，不曾预料会在某年某月某个地点，与另一个你相遇。

【END】

好吧我打脸了，原来说要休息的结果还是马不停蹄地把这篇很久远的脑洞写完了，个人觉得很仓促【因为是短篇【不 是因为懒，文笔又有限……(´╥ω╥`)将就一下吧。

希望有个画手可以给我画泡沫接吻那一块【谁理你